柯基伯尔致凡第曼信

——一个外国人眼中的岛原农民起义

                              录入:岛津若寒

下列三封信的发信人柯基伯克尔,是当时荷兰东印度公司驻日本平户的商站长;收信人凡第曼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督,当时驻在巴达维亚。信中对起义原因,特别是起义的规模与斗争激烈的情形,提供了直接的文献资料。译文据《西力东渐本末》,第235~246页。

1.柯基伯克尔致凡第曼信

总督阁下:

我敬向您报告,1637年12月17日,我们接获消息,知道有马地方的农民,武装作放火烧掉贵族与平民的房屋。贵族中有的被杀,余下的都被赶进城内(注1)。

若干年前,有马地方的领主,奉将军之命,转任至另外一处封地。这位领主赴任之时,他的部属,差不多全数都留在有马,只有极少数人随从前去。这时,到有马地方来上任的新领主,带来了近乎全部的他原有的部属。旧领主的部属们,失去俸禄后迫于生活,只能靠种田养活自己的妻子儿女。这些人虽则名为农民,实际上却是熟习武艺的战士。可是新领主并不以此为满足,他对这些新农民和其余的农民,一再加重赋税,逼迫农民缴出他们所不可能负担的高额贡米。他又下令,将那些没有缴出钱粮的农民,穿上“蓑衣”受刑。“蓑衣”是用粗草编成的,这种草有着长而阔的叶子,日本人称之为“蓑”;船夫和农民们一般都将蓑衣用作雨衣。受刑时,蓑衣捆在农民的颈上与身上,另用绳索反绑双手,然后在蓑衣上点起火来。受刑的人,不仅烧伤,且有烧死的;有的人在燃烧时,狂窜乱跳碰地而死,有的人在燃烧时,跳水丧生。这种惨剧,叫做蓑衣舞。这个为人痛恨的暴君,并不就此满足于他的残酷行为;他还下令,将妇女赤裸全身,倒吊起来,百般凌辱。当这个暴君在世之时,人民忍受着这样的暴政。到了这个暴君的儿子,亦即现在的领主执政时,他自己住在江户,他也效仿他父亲的办法,逼迫农民负担起远远超过于他们所能支付的重税,以至于农民只能吃树皮草根以充饥。农民们终于决定,不再忍受,与其眼看折磨致死,还不如一下子拼命而死。农民中的某些领导分子,还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儿女,免得家人日后遭受凌辱。

天草岛上的农民也起来反抗当地官吏。天草岛位在长崎湾的南方,面对着有马地方;低潮时,两地之间可以步行往来。天草岛农民,一听到有马地方的作乱,立即聚集岛上人民;杀死地方官,将贵族诸人关禁在城堡里,农民们掌握了整个海岛。天草岛上农民的不满情绪,据说也是由于他们的领主,唐津地方的领主对他们施行了种种压迫所引起的唐津地方位在平户北方约十五哩之处,那里接到叛乱的消息后,即派出若干官员和士兵,前往天草岛镇压与惩治祸首。他们所率领的三十七艘兵船和货船,在1637年12月25日经过平户,驶往天草岛。他们一到岛上,就遭到农民们的强烈攻击。士兵大多被杀,船只有的被烧掉,有的被农民虏获。只有一艘船载着两个身受重伤的贵族,在1月3日回到平户。

天草岛的面积比平户岛大,土地很肥沃;据说那里的米谷等类农作物,每年产量多达四万石,这些都是唐津官吏们的收入。

这些叛乱发生后不久,有马地方的天主教徒就与农民相结合,农民们以友好的态度接待天主教徒。教徒们烧去所有的日本佛寺,建起一所新的教堂,供奉圣母玛利亚像,兵士们扛着绘有十字架的旗帜。他们说:战斗不问胜败,一切为了上帝的光荣,为了献身于上帝。他们又在各乡村中,大声高呼:成千成万的天主教徒和传教士们,过去曾经无辜遭受惨刑,现在已到了复仇的时候。并宣称他们都已决心为自己的信仰殉身。

参加的人数,每天都有增加;据现估计,农民与天主教徒的人数约有一万八千人。有四十三个天主教徒,他们企图放火焚烧有马城,并杀死城内的贵族。因此,他们故意说了些假的好话,混入了城内。可是,仍旧引起城内被围者的怀疑。四十三人中的一人,被捕受刑,说出了准备乘机放火并杀死被围者的计划。于是,四十三人都被斩首,并将这些头颅用长杆挑起,放在城墙上,让城外的天主教徒能够看到。

现在,有马地方的兵士把守着各处要道,正在等候着幕府的命令。如果展开战争,有可能要演成大规模的流血。这里的各个方面,对于这件事的今后发展,正有着种种揣测与传说。其他情形,容俟以后再作报告。

                         柯基伯克尔寄自平户商站

2.柯基伯克尔致凡第曼信

                 (1638年2月17日)

总督阁下:

。。。。。。天草的乱事已经平定,捉住了五十个叛徒;其余的叛徒全部到了有马地方。他们与有马的叛徒,会合在一起,决心同生共死,继续作乱。唐津的领主以及没有加入叛军的人民,就趁此占领了天草岛。肥后的领主也已经领着人马来到有马。据一般传说,从萨摩经海道前来的七万官兵,因为陆地上没有足够的房屋,只能住在船上;大批兵船衔接着停泊在海边。叛军的人数,老少合计约有三万人;他们据守着已经荒废的有马城的残址(注2),正在筹划怎样对抗官兵。本月三日,龙造寺领主手下的官兵六百人,企图偷袭叛军,结果反而被叛军杀伤了很多人。这次的偷袭,并没有获得内膳大人的命令(注3),事前只有长崎官府知道。幕府为此严令各军,不可轻易损失士卒,须等待城中粮尽,使叛军自趋溃灭。这样的命令,在统领各军的贵族间,引起了若干不满。若是遵照着一命令执行,等待的日期,当在三个月以上;从捉来的叛军口中,可以证明城中叛军确有着三个月以上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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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柯基伯克尔致凡第曼信

(1638年11月9日)

总督阁下:

日本的伊豆大人、左门大人两位大臣要求我们派遣霹登号和戴立泼号,前往有马叛军所据的城堡附近。这一件事谅必已由法兰锡士.喀隆氏在到达巴达维亚时向您作过报告了。有鉴于接受这一要求对我们公司是有利的,所以我就决定在2月21日亲自搭乘戴立泼号离此前往。并在离港的二日前,先派雷蒙翻译员乘坐公司的小艇,在桦岛登陆晋谒上述的两位大臣与长崎的长官;将我们决定应命前往的事告诉他们。同月24日,我们的船只到达了指定的停泊地点。雷蒙回来告诉我:日本贵人们很赞赏我们迅速前来,尤其对我亲自率船前来的一事,最为高兴;他们对雷蒙也很优待。

次日,上述两位大臣在长崎长官的陪引下,访问了我们的舰船。他们视察各处,见到一切设置都是整齐精致,大为赞赏。他们恳切的要求我们去视察他们正在建筑中的堡垒。要我们选定最适当的地位,以便装置以前由我们运交给他们的五门大炮;并要我们教导向叛军军营放射炮火的方法。因此,当天我就巡视了这些地方,并向两位大臣陈述了我的意见。同时,我们在观察海陆形势后,已经知道我们的大炮对于攻城是无能为力的。叛军的军营虽然只是用草和席搭成的棚屋,但是城墙是用粘土筑成的,城墙上的堡垒是用石块堆砌起来的。因此即使两位大臣真正要我们从海陆两方发炮进攻(注4),我们的发炮也必与官军炮台的发炮相同,不会获得结果的。日本贵人们每天讨论着围攻的方法,迟迟不作决定。倘若一定要我们留在此地直等到战事结束,我们就要担忧究竟坐等到什么日期的问题了。据外间传闻,将军曾命令官军须在竭力避免损失的条件下设法平定叛军;这传说若是属实,我们的船只就不可能在这一航期中按期开往台湾去了。3月12日,我们仍与前几天一样在各炮台间往来奔走;这天,平户长官来访,他带来了两位大臣准许我们驶回平户的命令(注5)。 。。。。。。

。。。。。。 城里的叛军曾在3月1日,将书信一封缚在箭上,射进官军军营;信中嘲笑官军道:为什么要向荷兰人求救呀!日本国内不是有很多忠贞义烈之士吗!

。。。。。。 4月11日,官军乘机袭击,终于攻破了这个旧城。官军的兵数约有八万人,此外还有不少随军人夫。据说叛军的人数老少合计有四万余人;其中绝大部分都被杀戮。叛军的四个领袖中,三个当场被杀,另一个被官军活捉后押解到江户城去了。这捉的,是以塑造佛像为业的手工艺工人。

官军方面死亡的人数,约与叛军方面的死亡数相等。官军的死亡人数中,并不是全由于与叛军接战而死的;一部分官军是自相残杀以及遭受到官军的流弹而死的。这中间有着下述一段原因。在幕府将军所决定的总攻日期的前一天,龙弹领主大人带领着三千兵士,进入了为叛军所放弃的一处堡垒,并将堡垒附近的房屋放火焚烧。第二天早晨,也就是预定总攻的一天,两位总指挥大臣已宣布将总攻延期到第二天在发动;可是龙造寺领主还是瞒着两位大臣,率领着他手下的全部兵士,进袭叛军。看到这种情形后,肥后领主也赶快领军出阵,肥后与龙造寺二军间争夺先锋,相互挑衅。于是官军全军陷入混乱,总指挥的延期命令已不能生效。进攻叛军后不久,官军内部就自相残杀起来了。

三个叛军领袖以及几千个其他叛军的头颅,都运到长崎枭首示众。由于这次战事,两军的死尸塞满了附近的港湾。在叛军困守城内的时期中,城内经常举行礼拜,每星期讲道两次。主持讲道的是一个出生于肥后地方的十六岁的少年,叛军把他崇奉为全体的首领。在四周城墙的外侧,都画有红色的十字形,还竖起了许多小棋和木制的大小十字架。官军攻下这城以后,按照日本的老办法,立即毁除墙桓,将这座古城夷为平地。 。。。。。。

                      柯基伯克尔寄自平户上站

注1 这里所说的城就是岛原城。岛原城是当时有马领主的衙门所在地;柯基伯克尔在这三封信中,将岛原城称作有马城。这次农民起义以围攻岛原城开始,所以在日本旧历史书上称作“岛原之乱”。

注2 这一旧城是15世纪有马领主的城堡,已荒废多年。当地乡民将这废墟称作原城。在这次起义中,原城是最激烈的战场;所以这次起义又称“原城之战”。

注3 板仓重昌,官职“内膳正”,幕府初次派来岛原的讨伐总指挥。1638年2月14日,进攻岛原起义军,板仓战死。幕府再派伊豆守松平信纲为讨伐总指挥,户田左门为副总指挥。

注4 柯基伯克尔等怀疑幕府邀请荷船助战,并不是单为军事,也可能是试探荷兰人对于天主教徒的态度。

注5 据摩杜赫,《日本史》,第二卷,第657页:“荷兰船停泊在有马附近的十五天中,荷兰人向原城城里,发射四百二十六个炮弹。城里的农民们掘地为窖,躲在地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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